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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傷痕–慰安婦

 

銘刻在每個人心上的傷痕

--赴日宣導「慰安婦問題」活動紀實

張碧琴1996年8月

五十年前的傷心往事,可以勾起多少眼淚?來自不同國度、說著不同語言,年齡相隔五十五歲到二十餘歲之間的三代女性,能否彼此了解、撫慰彼此心上的傷痕?1996年,盛暑的八月天,黃秋月老太太(註1)與我在日本五六個城市見証了一場場歷史性的聚會,印証了心與心交會時的力量。

 

震撼的開始:名古屋

八月三日下午,YWCA會館中,已經聚滿一百多名聽眾及電視報紙等媒體記者。主辦單位負責人小野政美先生已在早上的行前會議中,細心地詢問過黃老太太是否願意曝光的問題。五十多年來首次在公眾面前談她不堪回首的傷心過往,已需極大的勇氣,她是否有更大的勇氣接受媒體正式曝光?經過再三考慮,黃老太太仍拒絕媒體曝光。即使同場的韓籍受害者沈美子女士願接受,但小野先生並不以此要求黃老太太,相反地,他很體諒地將演講流程調整成二段以便清場,黃老太太上台時全場皆無攝錄影機,但也未架設任何布幕屏風。這是首次台籍生存者在日公開露面,場下聽眾皆屏息期待著。

剛開始,黃老太太仍有些生怯,但記憶的盒子一打開,話語不知不覺流洩而出,如水銀般沉重而珍貴。一字一句,說的是年少曾有的青春,猛然變色卻求助無門的異鄉海外生活,返鄉後有苦說不得的辛酸委屈....,在場若干女性聽眾已忍不住淚眼滿眶。

韓籍沈女士演講時則是另一種氣氛。沈女士自1992年即公開參與求償行動,無數個失眠夜裡的思索、各種大小求償戰役的歷練,已將她的悲屈洗刷成清朗如鋼的意志,她堅定地帶領群眾呼喊:「要日本政府謝罪」、「大家繼續奮鬥」。

當夜我們同宿一室,沈女士向黃老太太分享她心路歷程的轉折:「丟臉的是日本政府,又不是我們,因為做錯事的是他們,不是我們....我要越多人知道越好,讓日本政府非道歉悔過不可!」對於仍深陷於文化包袱與羞恥當中的黃老太太來說,這種想法全然不同於她以往舔撫舊傷的角度,尤其出自曾經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口中,所帶來的震撼更大,從而為她打開一扇新的視窗。

 

女性合一的力量:寶塚之夜

揮別韓國代表之後,我們開始其他四場單飛的行程。沈女士臨別前的一席話開始在黃女士心中蘊釀發酵,在寶塚聚會前,黃女士突然表示她願接受媒體拍照錄影,因為她認為當年被迫一事是由政府主導進行的,政府應該要出面負責,她要越多人知道越好。當晚在場的一百餘聽眾也明顯地感受到她轉變後新生的力量,在會後聽眾的回饋中,不少人寫著:

「我同意慰安婦問題應該要由日本政府負責,因為這一定是由政府主導才可能執行。」

「日本教科書至今仍只記載『日本是惟一的原子彈受害國家』,對於日本侵略別國、傷害別國婦女的事實卻絕口不提,已經是嚴重地扭曲事實真相。」

「聽到黃女士演講中偶或使用日語時,我會覺得很不忍心,因為她當初並不是自願要去學的,而是因為被殖民、被強迫要求說日語,就好像她後來被強迫當軍人的性奴隸一樣。」

「我相當同意應該要稱呼黃女士她們為『生存者』,而不是『受害者』而已,甚或是『慰安婦』,因為惟有相當堅強的女性,才能從當初被迫徵召、戰亂、海外流浪、回國後有苦說不得的痛苦中存活下來,今天又能如此勇敢地告訴我們她的經驗....」

更令我們感動的,是這群年紀在二十餘歲到五十餘歲之間、以女性為主的聽眾,竟能如此貼近地黃女士內心深處的感受。她們雖然沒有經歷過戰亂,有的人卻也曾有被男性威嚇侵害的經驗,因此深深地體會黃女士當初無法保護自己的身體、不知道哪個士兵軍官會突然拔刀的恐懼;有的女性在平日也是深受壓抑,因此對於對於當初之老鴇及現今日本政府一直叫當事人忍耐、息事寧人的態度亦相當氣憤,對於黃女士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悲痛、不得告訴家人實情的無奈感同身受。演講結束後,不少人上前來擁抱黃女士、同聲一哭,並且不忘鼓勵黃女士要繼續堅強下去、要向日本政府討回公道。

雖然五十多年的傷痕並不是一朝一夕就可撫平的,但是,在此刻,透過女性支持女性的力量,透過這種無國界、無年齡隔闔的心之交流,我相信黃女士已真正踏上復原之路。

 

來自男性的反省:有待加強

八月六日在大阪YMCA會館的演講是全程最有特色的一場,因為到場者以男性居多數,雖然人數不如前場之多,但在討論時卻相當反映現今日本男性對此問題的了解情形。當晚到場的男性約可分為二類:一類是對此問題關心多時,也參與不少申訴求償工作的中年人,一類則是從未接觸此問題、只是因為略有好奇而來聽講的人,雙方在討論時各持一辭的態勢,更令我們憂心於日本政府片面扭曲事實、遮掩史實的影響竟如此之大,也更感受到加緊保存相關史料、積極宣導之重要。

 

災後受害女性的反擊:神戶之連署行動

初扺神戶,因為行程匆忙無暇至大地震之災區探視,只聽說若干地區仍未能重建,上萬人仍居於庇護所中,而更令我們震驚的消息是:大地震之後不少當地婦女被強暴,至今仍不敢申訴,而且也無處申訴,因為日本政府並不希望受害者出面,甚到希望她們將受害一事就此遺忘。當今日本政府對其國內受害女性的男性父權姿態,其實與五十年前對待他國慰安制度受害者的心態一模一樣!也難怪主辦人之一的正井禮子女士說,她初聽有此活動時,便極力爭取黃女士第一站到神戶與大家見面。

更令我們敬佩的是,神戶地區女性並未停留在自哀自嘆,也不是只想與黃女士同病相憐而已,她們發揮自災後重建的毅力與精神,積極地擬妥一份連署抗議文,要求日本政府應接受聯合國特別調查員的勸告、儘速成立專門的調查機構、並撤回「亞洲女性國民基金」(簡稱國民基金)。從她們身上,我們再次肯定女性擁有的力量與折而不斷的韌性。

 

激戰的開始:船橋與東京之會

八月九日,我和黃老太太如候鳥般風塵僕僕地趕抵首級戰區-東京隔鄰之船橋。一到旅館,總負責人大島孝一先生立刻和我們緊急會商目前局勢,原來據說當日及隔日有擁護國民基金陣營之團體亦召開研討會,並且已邀到台灣的前慰安婦代表。但事實上本會只派出我和黃老太太一組代表,國內向來也只有本會專門處理協助前慰安婦事宜,何來台灣的另一組代表?我和黃老太太詫異之餘,不免為其幕後可能隱藏的陰謀感到陣陣憂心。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的演講場面大不同於往常幾場。由於擁國民基金派之研討會已在上午召開,少數二場皆參與者帶著既定印象與成見而來,在討論時批評台灣的支持團體不應分裂,應該支持接受國民基金云云。此語一出,引起其他多數與會者強烈反彈,許多人紛紛發言駁斥其看法,其中一位發言者的言論最能反映在場者的心情:

「剛才黃老太太已在演講中表達得很清楚:『我拿民間的錢沒有意義,因為又不是你們(人民)害我的,是日本政府害我的,我要日本政府出來負責!』所以問題的重點並不在於錢,受害者真正的感受及要求必須被尊重、被優先考慮。」

雖然我們的主張與訴求受到大多數與會者熱烈的支持,我們對於國民基金的分化陰謀策略仍相當不安,黃老太太更是擔心得幾乎失眠。經過一天一夜的追查,透過日本支援團體及熱心人士之協助,我們終於拼湊出詳細內情,發現是少數人士與國民基金共謀,以不實的訊息欺騙一位年老的台籍原住民生存者,讓她誤以為國民基金之「慰問金」就是日本政府的賠償,甚至散播不實傳言,讓日本媒體以為台灣已成立另一個支持團體,其中有三十餘名慰安婦云云,國民基金便可以此大做文章。

經過緊急會商之後,我們決定八月十一日在東京律師會館舉行公開記者會,由黃老太太代表台灣、李貴粉女士代表南韓發表受害者之心聲。記者會後並有抗議遊行行動,到日本外務省、厚生省等單位抗議。兩位年逾七十歲的老太太雖然雙腳略有微恙,仍然頂著大太陽、領著大夥走完全程。看著她們額頭臉頰上全是汗珠,卻仍堅毅地再三呼喊著:「日本政府要謝罪賠償!」心中除了不忍,也氣憤日本政府之蠻橫不講理,更敬佩這些女性長輩們的骨氣與毅力!

 

正式決裂:與國民基金之會

遊行之後的最高潮是向國民基金的抗議之會。主辦單位早已向國民基金提出會面的要求,但對方一直不肯答覆,直到當日早上才首肯,並且嚴格限制入場人士,最後只有黃老太太及我、南韓李貴粉女士、釜山支持團體代表金文淑、「銘心會」理事長大島孝一先生及翻譯等數人得以入內,其他人則在樓下呼口號助威。 會議一開始,南韓李女士即單刀直入逼問其業務部長多賀克己,關於該基金派人至南韓告訴李女士「若現在接受國民基金的二百萬,日本政府將在今年十月再發給每名慰安婦三百萬」一事,是否為真?多賀先生卻矢口否認有此一說,強調所謂三百萬只是供各國做福利事業之用,並且可能分十年給付,甚至讓當時赴韓之人員先行離開該基金會,以逃避當面對質之場面。這種不負責任的行徑令兩位老人家相當震怒,連一向溫和的黃老太太也忍不住斥責該基金會蓄意欺騙的手法,和當初日本殖民政府如出一轍!該基金在五十年後,又再次侮辱這些受害女性們!

儘管先前國民基金仍一再聲稱:接受該基金之慰問金並不妨礙向日本政府求償的權利,但在我方的一再逼迫之下,國民基金的事務局長和田雅夫終於說出實話:「如果你們(受害者)要向日本政府求償,那是你們的事情,和我們沒有關係,你們自己去進行求償,我們是不會幫忙的。」此語一出,清楚地揭穿國民基金先前的各種「保証」又是哄騙的手法,也正式劃清雙方的敵對立場。

 

正義公理之路,我們同行

對於黃老太太和我來說,這趟日本之行都稱得上是悲喜交集。悲的是,五十餘年的辛酸無奈委屈,仍沈重地壓在她們身上;喜的是,站在正義公理一方的我們,果然能得人助。身為台灣年輕一輩的女性,此行讓我更加欽佩台灣年長女性堅韌的生命力與尊嚴;對於曾經協助支持我們、鼓勵我們的日台友人們,我們更是滿懷感激。因著彼此合作團結的力量,我們相信,正義可能遲來卻永不缺席!

 


本專題之文字版權屬婦女救援基金會與張碧琴小姐所有,任何非學術性之引用,請徵得原作者之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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