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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女的社會參與和自我成長/文章分享

左手拿鍋鏟,右手麥克風

    ──社區女性的參政實錄

李清如 (引自主婦聯盟會訊108期)

 


  近年來,一波波社區抗爭運動的興起將社區居民動了起來。

  在社區運動可見度提高的同時,我們發現愈來愈多的女人走出家庭、投身其中,成為主要的行動者。她們拒絕環境污染、致力維護家園安全,並且串連社區居民採取抗議行動、質疑政府部門的相關決策,進而藉由參選里長,進入社區發展協會等行動,掌握社區權力和資源,逐漸取得社區經營權,落實她們的社區理想。

  曾發生過社區抗爭行動的萬芳社區,地處台北市文山區,除了軍功路、木柵路四段一帶世居的住戶,其餘人口集中在開發一四○高地所形成的萬芳國宅區,以及萬利街的民宅區。總體而言,萬芳社區是一個以外地遷入者為主的新興住宅型社區。

  回顧萬芳社區的抗爭事件,起因於八十二年六月,一個家庭主婦許紹華在後院種菜時發現,北市國宅處預備在地質脆弱的駁坎地興建國宅。因為疑慮而自發性的奔相走告之下,許紹華成功地動員社區居民而成立了「萬利街居民自救委員會」。在一系列的抗爭行動之後,八十三年,她以自救會會長的身分投入激烈的里長選舉,在社區居民的支持下脫穎而出,成為萬芳里里長,繼續實踐社區改造的工程。

  許紹華從全職的家庭主婦轉變成為抗爭行動的靈魂人物、進而參與選舉成為里長,她一路走來的歷程有助於我們了解女性集體改造社區的經驗,對於有心「進入社區」的女性而言,許紹華的參與經驗或許可以作為參考。

買菜要坐計程車──舊有的社區生活經驗

  由於國宅處在規劃萬芳社區時並未考慮到相關的公共設施,這個一萬兩千多人的社區沒有市場、郵局,只有一個負責預防注射的保健站,根本無法滿足居民買菜、郵件交寄、存提款、看病等生活需求。

  七十七年搬到萬利街定居的許紹華,如同其他的家庭主婦一般,必須到木柵的傳統市場買菜。為了買菜,她坐了一年半的計程車;之後就以腳踏車代步。而其他的社區女性,則是以徒步、搭乘公車的方式來完成這項生活大事。

  面對社區公共設施的匱乏,具有社區資源主導權的里長或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長年以來並未對此提出具體的改善措施,一般的社區居民也不知如何爭取自己的權益。

  許紹華本來是一個認為把家照顧好就好的全職家庭主婦,然而,兩年多前的一面國

宅興建公告牌,卻改變了她原有的生活與想法。

「為什麼里長都沒有告訴我們?」──自救抗爭行動

  萬利街、萬美街及萬樂街交接的山坡地,屬於狹長陡峭的駁坎地,是以回填土充填再加上雙重擋土牆支撐的地帶,曾有多次的崩塌記錄,而國宅處卻公告緊鄰萬利街民宅的駁坎地為興建國宅的基地。八十二年六月三日,許紹華在自家後院種菜,發現國宅處在駁坎地上圍起鐵皮,準備蓋房子。當時她覺得不對勁,「要蓋房子,為什麼里長都沒有告訴我們?」,除了告訴附近的街坊鄰居,許紹華更在萬芳教會的佈告欄張貼大字報,並在六月八日於萬芳教會內召開第一次的社區座談會。

  當天吸引了近兩百位居民的參與,許紹華擔任主持人。由於事態緊急,六月十三日再度召開社區會議。在這段時間內,以萬利街居民為主的自救委員會成立了,許紹華被推選為會長,居民們隨即展開一連串的抗爭行動,要求國宅處停止這項危及他們身家安全的興建計畫。

  這項完全由居民所發起的自救行動,展現出社區危機強大的動員效果。以往疏於往來的社區居民因為共同議題而聚集起來,不僅提供行動所需的資源,也發展出新的鄰里互動關係。

女人連線動力無限

  自救會的女性成員尤其表現出絕佳的行動力。由於男性成員白天要投入勞動市場而離開社區,女性因此主導了整個自救會的行動方針。幾位核心的女性成員為女人連線提供最佳的例證,包括許紹華、劉毓秀、嚴太太、李小姐及戴小姐等人,她們從去央圖找資料開始、進而閱讀地質探勘資料、自己手繪地圖作為陳情的道具……,她們不但打破專業的權威,甚至比國宅處的官員更了解國宅基地的地質結構。

  為了升高抗爭議題,自救會主動向媒體發布新聞稿、邀請民意代表到社區召開協調會、動員社區居民前往市議會抗議、直接向國宅處遞交陳情書、向市議會的工務審查會施壓……,自救會積極的動作終於獲得回應──工務審查會做出國宅處暫停動工的決議,並指定營運中心完成評估報告。

  站在抗爭行動的最前線,許紹華認為,要向政府部門抗爭,提出證據是非常重要的:「我們這樣一路走來,我們知道說,要跟政府部門怎麼樣,你認為它有什麼不合理,你一定要提出確切的證據」。

  整個抗爭過程裡,社區內既有的力量根本不願正視此一社區危機。回想當時里長漠視的態度,許紹華氣憤的說:「不顧當地人民生活的感受,下面的人不敢直言,只管上面的政令,只顧飯碗而不夠負責……」。

  長期以來,里長掌握住社區權力與資源的分配,許多社區運動者的共同結論是,里長淪為選舉椿腳,根本沒有社區發展的概念。但抗爭行動的成功,改變了許多萬芳社區居民對於社區的想法,他們逐漸意識到其他社區問題的存在,在社區認同感的作用下,改造社區成為許多參與者的共識。為了落實此一理想,里長一職成為他們下一波動員的新目標。

  敢言、常以草根性十足的語言向政府官員開砲的許紹華,成為大家心目中的理想人選。

發揮媽媽管家的精神──新的里長參選模式

  萬芳里共有六人參選里長,這之中,以家庭主婦的身分參選的,許紹華是唯一的一個,她也是唯一的女性候選人。在沒有政黨背景的情況下,她首先考慮到打響知名度的重要性,「要讓大家知道我要出來選里長」。

  萬利街的抗爭事件為她累積了一點名氣,但是面臨幅員廣闊(萬芳里共有四十六鄰)、人口眾多(居住人口為一萬兩千多人)的基層選舉,許紹華知道有太多的居民不認識她。因此,決定參選後,由當初抗爭人馬為主組成的競選班底,替她想出「願像管家一樣服務萬芳里」的競選訴求。為爭取居民的注意與認同,她先以此口號做了十個大型的選舉紅布條,懸掛在社區內各交通要道以吸引居民的目光;之後,她再追加三十支直立型的競選旗幟。

  抱著「要玩就玩大一點」的參選心情,有別於傳統里長選舉人情拜票式的請客、送禮,許紹華一共發出八波的競選文宣。曾有一位市議員看到文宣後表示:「妳這資料好像人家選議員一樣。」為了直接和選民談政見,她不但挨家挨戶的爭取選票,還借了一支麥克風,選定幾個據點,每天進行肥皂箱式的定點演講。她不背稿,而是用自己的話來講政見。剛開始時,她坦承心理確實有點怕怕的,但幾次下來就越講越溜了。那段期間,連續十天的站臺演講,她充份表現了改造社區的理想。每天從早上十點開始,中午休息,下午繼續從兩點講到六點,晚上則從七點講到九點結束。三班制密集的政見發表,使得許紹華講到喉嚨沙啞,累到進醫院打針吃藥。

  女性候選人的身分,使得許紹華特別重視婦女選票的開拓。因為自己在社區居住多年的經驗,她非常了解婦女所關心的話題,十分清楚社區婦女的生活感受。她用心傾聽女性選民的聲音,而本身婚後生子辭職的女性經驗,也幫助她與女選民之間建立起親切的互動關係,「我很了解職業婦女與家庭主婦心態上矛盾的地方,他們跟我談的事情,我非常容易融入,她們都感覺到我很投入……」。

不得不掛國旗表態──既有選舉文化的陰影

  努力爭取居民認同的同時,許紹華也深深感受到惡質選舉文化的影響。競選期間不斷出現選舉糾紛,主要是來自於其餘男性候選人彼此的惡鬥,雖然戰況不被其他候選人看好,但是她仍體驗到被跟蹤的恐怖經驗。當時某位參選人便每天派人監視她的競選行動,「他派身邊的小嘍囉手拿大哥大、騎機車跟蹤我們的宣傳車」;某次在社區定點發表政見時,更遭受不明人士從屋頂將雞蛋丟到宣傳車,鬧到連管區警員都到現場了。由於競選幕僚中包含臺大教授,另外一位候選人便認為她是「代打的」,質疑她的參選動機。面對他的言語暴力,許紹華立即提出言辭反駁,破除對方的抹黑動作。由於過去的抗爭形象鮮明,許多居民對她存有政治的聯想,「他們都認為搞抗爭的就是民進黨的」。為此,在里長選舉的過程裡,她特意借來兩面大國旗掛在家門口,在政治立場上刻意地表態。

  八十三年六月十八日的開票結果,證明選民對她的肯定,許紹華擊敗其他參選者而成為萬芳里的新任里長。

揹著麥克風廣播的里長

  新官上任,許紹華以積極的行動力改寫里長的定義。

  面對繁雜的社區問題,她以「馬上辦」的態度服務里民。捨棄傳統以公文往返的處理方式,她將里民的請託放在心上,為了提高辦事效率,急性子的她經常騎著機車直奔區公所、甚至市政府各局處單位,追著承辦人員要求具體的答覆與措施。

  有什麼消息要告知里民,她就揹起麥克風,繞社區一圈,進行廣播。

  社區內的公園綠地原本雜亂不堪,她上任後立即聯繫清潔隊員進行整理與消毒的工作;有里民反應部份國宅的地下室髒亂潮濕,卻又臨時找不到清潔隊員,二話不說,許紹華戴起口罩、揹起消毒藥水,親自完成這項工作。

  八十三年底市議員選舉期間,許紹華邀請文山、大安區的參選者到萬芳社區發表政見。在選票壓力下,二十二位候選人前來報到(該區共有二十八位參選者),近二百名的社區居民參與這場政見會。許紹華認為,社區居民可以透過政見發表的機會選擇有利社區發展的候選人;當這些候選人當選後,再要求他們兌現選舉支票,完成對萬芳社區居民的政治承諾。不單單解決現有的社區問題,許紹華同時為社區開拓新的資源。

  萬芳社區當初在規劃上存有許多不周全的地方,為了實現「喚起社區意識,改善居住品質」的競選承諾,許紹華與臺大城鄉所建立起合作關係,一群修「社區改造實習課」的研究生組成社區工作隊,他們進入萬芳社區,直接與居民接觸以了解他們的社區需求,組織居民的意見作為社區規劃的參考,同時也藉活動喚起居民的認同與參與。現在,每個月的第二星期日是「萬芳社區清潔日」,居民在自己打掃家園的過程中,逐漸產生一種對社區土地的感情,許多居民都以住在這裡為傲。

  萬芳社區的改造成果,同時也獲得台北市政府第一屆「社區營造企劃案例及實踐經驗」的都市設計獎。此外,由城鄉所學生與居民共同研擬的「萬芳社區環境規劃報告」,更具體的提出國宅設計不當、施工不良、出租國宅維護管理不佳、國宅停車位不足、萬芳捷運站主體工程變更設計不佳、公車路線規劃不良、山坡地汽車修護專用區開發案等社區問題。

  帶著這份社區白皮書,許紹華與二十餘名的社區居民代表,在八十四年的三月八日前往台北市政府都發局陳情。這次的主動出擊,將居民熱愛家園的社區意識充分地表現出來。

一次換掉十五個不適任的鄰長──活化里政系統

  過去,許紹華曾因萬利街事件向里長提案,卻換來提案被揉掉的下場,「以前的里長根本不重視里民的提案」。因此,與里民溝通、重視里民的聲音,是她上任後對自己最大的期許。

  擺脫過去里鄰系統的政治酬庸性,強調里長與鄰長必須和里民建立起雙向的互動關係,她主張權力下放,鄰長應該擔負起反應里民需求的責任,透過定期開會,鄰長再將這些需求反應給里長,如此才能照顧到更多里民的需要。由於這樣的認知,她大刀闊斧的換掉十五位不適任的鄰長,選擇有空、有閒、能夠服務里民的人來擔任鄰長的工作,「結果被換掉的人對我蠻感冒的,因為以前的老里長不敢這麼做」。

  除了換掉不適任的鄰長,許紹華特別重視每二、三個月召開一次的基層建設座談會。她笑稱這是里民的「批鬥大會」,「無論是對里長、區長有所不滿,都可以提出來,我們以市容會報的方式反應里民的意見」。由於里民大會一年只召開一次,經常流於形式化,基層建設座談會的召開正可彌補其不足。

  為了確切聽到里民的聲音,許紹華特別要求里幹事「對於里民所提的案子,不管大小案子通通報上來,然後再進行篩選,可以直接用電話聯繫的,就馬上處理;需要等的案子,一定要再追蹤」。相較於其他里不超過十件的提案,去年度,萬芳里的市容會報共提報五十五件案子。她認為唯有用心處理里民的提案才能換得他們的信任,也才能使自己在里長任內能夠完全為里民所監督,「這樣做里民才敢講真話,我要聽真話,里民覺得我里長做的不好,我就改,一定改到讓你滿意為止」。

  她之所以敢作敢為,許紹華說,「反正我沒有什麼政治慾望,了不起我四年後不做里長而已」。她直率的做事態度換來許多里民的肯定與讚許,「有些里民說,十多年來他們沒看過一個里長是像我這種的」。

失能的里政系統動了起來

  對於一年多來推動里務的感覺,她認為自己最重要的是建立起一套落實基層民主的里長模式,「給我許紹華一個機會,我做的不一定比以前的里長好,可是至少我是一個模式,以後要出來的人就知道怎樣當里長了」。同時,由家庭主婦進入到公共領域的經驗使她相信,透過實際的參與,一般的社區居民是可以學習如何與政府部門的人進行互動的,「我等於是一個火車頭的角色,我把整個社區的人動起來,以後他們就知道不爽的時候是可以砲轟的」。

  從許紹華的經驗,我們看到一個有心做事的女人,成功地把舊有失能的里政系統動了起來。

與家庭成員的關係──由緊張到實施家務彈性分工

  當初決定參選里長,許紹華也曾遭遇過來自家庭的壓力。她的先生剛知道她有意參選時的反應是,「發什麼神經?你一定選不上的」。但隨著抗爭夥伴們積極抬轎的動作不斷,再加上獲知里長的參選登記不需要保證金(她原本以為選舉會傾家蕩產),她再度徵詢先生的意見,終於獲得先生的同意,「我老公的意思是,妳要玩,就給妳玩一次,選不上也別怨嘆,下不為例」。

  許紹華幾乎是以家族總動員的方式來參與選戰。競選期間,先生小孩一天到晚忙著幫她折文宣、挨家挨戶的送名片、競選面紙(她將政見印在小包面紙上);而世居木柵的娘家,也動員了所有的親友關係幫她助選,能夠順利的當選,她非常感念來自家人的支持。做了里長後,公事佔去她許多時間,原有的家庭生活也因此受到影響。

  「我老公起先其實是非常反彈的,連小孩也不喜歡我做里長」,許紹華非常了解他們不滿的原因,「因為我以前是純粹的家庭主婦,我早上都是自己做麵包給家人吃。像夏天,我就會做布丁、愛玉讓子孩放學回家吃,我不給他們吃垃圾食物……。現在當上里長,常因開會而不能回家煮晚飯,或是一煮完飯就匆匆忙忙的出去,小孩都很反感」。

  許紹華跨出家庭進入公領域的同時,原本由她一手包辦的家務勞動也彈性地分配給丈夫。她的先生開始接觸以往不熟悉的家務工作,「他本來不會煮飯、洗衣服的,他現在通都要練習,不練習不行了,他一定要這樣做啊!像我開會一超過時間,就會打電話回家要他做晚飯,我也不會說在家裡還故意讓他做事,我沒出去還是由我來做家事」。

  面對里長職務與家庭生活間偶發的緊張關係,許紹華坦白爭取家人的體諒與支持,「要開會時會有公文,我都會拿給我先生看,讓他知道,這真的不去不行啊!我又不是跑出去玩,那他也很清楚。如果我出去,一定會把聯絡電話留下來,我不會讓他找不到。像我在家裡,我不會刻意的去接電話,我都讓先生、小孩去接,讓他們很清楚妳的事情,而不是怕他們接到妳的電話」。

  從一個愛家的主婦、社區運動者一直到掌握社區資源的里長,這一路走來,許紹華改變自己原有的傳統觀念。她現在認為「女人千萬不要漠視自己的力量」,女人除了照顧家庭之外,當然可以參與社區活動、參選里長來讓自己居住的家園更美好。

  女人當然可以參政—許紹華以她的經驗豐富了這句話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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