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 念 !


歷史隱士
  盧修一

 

  盧修一,出生於1941年,二次大戰時期,這一年也正好也是日據時代反動運動完全覆滅後(1931)十年,也是影響他一生的二二八事件前六年。

  他出生於台北縣三芝鄉,幼年喪父,完全由寡母一手貧困養大。歷經淡水初中、建國中學、政治大學政治系、文化大學政研所、法國巴黎大學政治學博士。之後,他回台出任文化大學政治系住任及教授,而他最終的學歷卻是土城台灣仁愛監獄,而也在此地他和學術生涯舉行了告別儀式。之後,即使出獄再重回清華大學任教,"政治"對他已經不再只是衡量人類制度的知識思維,而是透過無數次行動對政治價值的重新理解。

  盧修一,總共教書八年,坐牢三年,擔任立委職務九年,無論追求知識或從事政治工作,他都在回答許多知識份子及政治人物逃避的問題-"我們的運動為什麼失敗?"他的博士論文選擇"台灣共產黨史",因為他知道當中國正處於紛擾和困難的時代,尚未成為一個現代國家的時候,台灣已有一群革命運動者在政治上和中國斷絕了關係。這群運動者的前瞻性,悄悄地移轉到當他們失敗坐牢時才出生的盧修一,並且從此支配了他的一生。

  殘酷地面對歷史,即使後來從事和學術無關的政治工作,盧修一很早就認知人不可能超越歷史的情境與限制。在不同的政治階段,盧修一以一個只有當年運動者可以體會的心情,尋找如何成功的答案。每個新的歷史階段對盧修一而言,都是新的成長。

  寫完博士論文,回台教書並從事地下秘密工作是成長;戒嚴時期坐牢與妻子兒女分離,是成長;出獄後當立委,是成長;國會全面改選前,站在第一線抗爭,是成長;國會改選後,專業問政,是成長。當體制不合理的時候,盧修一沒有考慮過私人的利害,無論是好不容易取得的學術教職,或只有古典愛情才擁有的幸福家庭生活,他對抗體制,捨棄凡人追求的價值;當體制的雛形逐漸被建立時,他反而站出來保護體制。1996年,一群立委為擴權,提出「政務官免職條例」,盧修一已罹患癌症,他站在議壇上說「我們的行政體系是個壞的體系,但是我們不可以用壞的立法體系來對抗它;否則國家新憲政體制永遠不可能建立......這是立法權對行政權的侵犯。」

  盧修一的命運,要求他最後一次的成長是面對死亡。1994年,盧修一首次得知自己罹患肺腺癌,隨即開刀。96年再度復發,97年底開始進入生命垂危期。98年初,醫師第一次宣佈他病危,在加護病房裡,他喘著氣,想看「孩子、朋友」,然後緊緊抓住一枝筆,寫下「台灣台北盧修一」。之後近半年,他面對死亡的恐懼,把原本只是侷限在他孱弱軀體裡的生命,無限孳長。生命,是與曾經擁有的世界終極的關聯,而死亡即是將他帶進新的境遇;他感謝上蒼賦予他的每一分鐘,每一分愛,和每一分友誼。

  在不同的人生旅程中,盧修一給自己留下了許多傳說。他的愛情,是則傳說,至今他仍保留著給妻子的第一封情書,即使生命已逝;他的左派情懷,是則傳說,留學打工洗盤子,革命不只是理論更是實踐,他沒有想為自己找任何懦弱的藉口;他典雅詼諧卻交錯著強烈風格的問政模型,也成了傳說。而他在1997年縣市長選舉最後一夜的跪拜選民,更成了政壇有情有義的傳說;但也成了盧修一向所有支持他多年選民的告別儀式。

  「政治是一種志業,是歷史付託的過程」。這句話許多人講過,但很少人做到。回顧盧修一的一生,像一場粲然舊夢。盧修一曾經比喻自己是「蘆葦與劍」、描述自己像「白鷺鷥」。他一生都是行動者,而當蘆葦已不再飄搖,劍無法舞動,白鷺鷥不能飛揚時,或許該是他真正向自己道別的時候了。

  盧修一畢生總共經歷三場告別式,第一次在坐牢時,向學術生涯告別;第二次,在去年縣市長大選,向他的選民告別;這一次,他向自己告別。

  天暗清晨未醒,暮笛沈浸了古老的氣息,這位二次大戰時,誕生於三芝的小孩,終於倦怠地走回了歷史。


盧修一小檔案 盧修一從政大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