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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茲的山林憶往

胡台麗(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研究員)


兩年多前,在「第一屆中華汽車原住民文學獎」的散文組評審過程中,我讀到一篇至今記憶猶深的文章〈木屐〉。作者是一位鄒族已上了年紀的婦女,她描述在新莊街上採購年貨時,聽到「叩、叩、叩、叩」的木屐聲,便跌入童年的山林記憶中。對於我這個曾多次造訪過阿里山鄒族的「布杜」(鄒語漢人之意)來說,這篇文章讀起來格外親切,充滿了山林清新樸質的氣息。在文中我們透過小女孩敏銳好奇的眼睛,看到日據時代製作木屐的漢人來到鄒族山間,與小女孩的父親作交易,將小女孩心愛的、會在初夏綻放如波浪般白花的整片「布杜樹」(油桐樹,是外來樹種)砍掉做木屐。小女孩雖然發現砍樹的「布杜」很辛苦,而她的「阿莫」(父親)也很需要這筆收入蓋新屋,但她童稚的心還是難免為美麗波浪的消逝而傷痛。作者不套用任何沈重的意識型態框架,而以如此真摯、溫婉的筆觸寫少數民族的真實生活處境、歷史變遷、以及與不同族群的接觸,讓人讀後回味無窮。後來我在頒獎典禮上看到她穿著鄒族盛裝出席,靜靜地坐在那裡,好像把一座童話般的山林帶到會場。我期待著她述說更多山林的故事。終於,等到這本《親愛的Ak'i, 請您不要生氣》。

在我的印象中,投入台灣原住民文學創作的人,大多是戰後出生的原住民知識青年,而且以男性佔多數。但他們個人較鮮活的生命經歷,已與原住民傳統的生態環境有很大的斷裂。我們能夠與生於一九四○年代初、仍保有濃醇山林記憶的原住民婦女白茲(武香梅)在文字中相遇,真的要感謝任教於台北縣新莊社區大學小說寫作班的曾心儀老師。在她的賞識與敦促下,嫁給「布杜」、定居北台灣的一個鄒族家庭主婦,竟然能夠有恆心地提筆寫作,讓珍貴的山林往事一點一滴地流出,並在山海雜誌與女書店等對原住民和婦女寫作極為重視的出版社之努力下,得以公諸於世。

白茲親自書寫的山林記憶,在她的想法中是有著難以彌補的缺憾:「借他人的文字寫我們鄒的事物,總好像缺少那麼一點點只有鄒才能嗅覺到的鄒的最微妙氣味」。對於沒有文字的台灣原住民族,語言才是他們的血肉肌膚。如將原住民語言轉化為異族文字,必然無法將該語言的神髓完全表達。不過白茲的嘗試仍然令人眼睛為之一亮,她以純淨流暢的文字,帶領我們貼近那幾乎被遺忘了的屬於鄒的山林世界,以及鄒族子孫在現代社會中的惶惑心境。白茲記憶中的「鄒/人」是天神hamo的神奇造化,分住在大社與小社中,受到粟女神ba'eton'u與戰神i'afafeoi等的恩賜福佑,人們也不斷透過祭儀傳達對天地山河作物等眾神的感激與祈願。往昔鄒族人的生育與婚喪皆遵循禮規,死者靈魂回歸塔山,身軀則以蹲姿葬在家屋中,無須豎立墓碑,子孫也不用定期掃墓。但是,與注重祖先牌位與墳墓祭拜的「布杜」文化一比,白茲和成長於異鄉的鄒族孫輩在追尋傳統時,首先感染到的是找不到祖墳的焦慮。對於那些已不懂鄒族母語的晚輩,能夠找到可以在「布杜」清明節祭掃的祖墳,並學習「布杜」修族譜,似乎可以填補一些失憶的空虛。難怪白茲要說:親愛的Ak'i,請您不要生氣。

白茲述說的每一段童年往事,都像是伴隨著一聲輕輕的嘆息。她一方面呈現山林野地自然造化的豐美色彩與滋味;另方面又顯示勞動生產的艱辛與物資匱乏的困窘。和白茲一樣貪吃的我,對於那些描寫在山林中採食野味的段落特別喜愛。曾經,糖和鹽在山林中都是稀有的珍品,但鄒族孩童在大自然中嚐百草百果,享受摘採甜鹹零食、與人分享的樂趣。例如在〈蜂的記憶〉中,白茲提到蜜蜂吸取了野菊花蜜,釀造出有油亮嫩黃迷人色澤的蜂蜜,還散發濃郁的香味;在〈山地小孩的泡泡糖〉中,香香甜甜的kuiya果肉入口後黏得可以吹出泡泡,白芒草的地下莖和山茶樹上突變的果子有清涼甘甜的滋味,而在埔鹽樹的果實上可舔食到鹹鹹的鹽份。

山野零食之外,主食的獲取需要付出許多勞力。白茲敘述小米耕作過程的辛勞,但落筆時仍饒富情趣。譬如燒墾後的芒草灰燼會將田間工作者染成「黑人牙膏」;孩童頻頻拉動趕鳥器趕鳥之際,不忘溜去摘野草莓。當白茲的父親夜晚在氏族配得的河段中叉魚時,她會手持火把,躺在一旁的石頭上看星星。作者身為女性,有兩篇文章特別提到婦女的勞動。在未婚姑娘的〈換工會〉中,「可以大聲說個人秘密,可以無話不談,可以開懷大笑,雖然是勞動辛苦,卻依然快樂得很」。在〈採割棕籜的季節〉,年幼的作者陪伴喪夫的二姑媽入深山採割具經濟價值的棕櫚樹皮,為她在外唸書的兒子籌生活費。兩個女子在野外架工寮、生火炊食,一待就是六、七天。白茲體會到:「在艱困的年代,勞累過度可說是家常便飯,是生活的一部份」。結果棕籜賣了好價錢,二姑媽的兒子還帶回全村第一部照相機!書中另一個賣山產的溫馨喜劇發生於作者當年就讀的小學。校長叫學生利用勞動課到山林中採仙草,晒乾後賣出,以所得費用為衣衫襤褸的孩子們每人做了一套制服。

白茲也像許多在山林中成長的女子,直髮燙成了捲髮,由不知修飾的小女孩蛻變為愛美的少女,並離開鄒的世界,在「布杜」聚居的平地市鎮落腳。然而,揮之不去的是那些山林的記憶,時間越久越濃郁,在機緣巧合下聚攏起來,就是白茲的第一本書。它在晨曦中閃著露水,也映著淚水,晶瑩剔透,飽含著鄒女望鄉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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