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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議題論文集
  黃淑玲 特種行業婦女的生活型態與自我概念

 

附錄:「正常型」與「偏差型」例子


(一)「正常型」之一:好母親

楊,張,李(假姓)都是40歲左右離婚後進入特業。楊今年58歲,張54歲,李43歲;楊,張是流鶯,李在妓女戶做。楊、張的自述動機是為撫養小孩,李是做水泥工受傷後不能再做粗工。三人屢次強調自己是逼不得已,走投無路,才做這種'撕破臉', '對不起社會'的事。

比起年輕受訪者,年紀大的母親最強調自記命苦,做這行很羞恥,但她們最怕的是傷害小孩的面子,而不是自己。楊表示她不願意在家裡附近做,因為'讓人家知道不好意思,我們不好意思沒關係,我們已老了,我們是怕孩子的面子.' 對她們而言,最重要的角色是扮演好母親。不管問她們什麼問題,十之八九她們會提到自己的子女。下面是兩個例子。

問: 您覺得做這行有何好壞處? (台語)
楊: 我想好處也無,壞處也無...這是我們的家庭生活,養這些小孩,好像成一家,我看到這樣就高興,這樣我就滿足了,做母親就是這樣。(台語)
問: 您為什麼不申請牌照? (台語)
張: 阿彌陀佛,我是錯誤的,我應該不要出來的…只是說兒子是我們生的…母親沒有說做不對,她也是賺錢回來給他生活,栽培他到五專畢業…我讓他們讀書十幾年,每分錢都給他們。 (台語)

這些母親強調自我犧牲是為了提供子女最好的教育,舒適的生活,讓他們能夠在社會上像別人一樣立足。李說她打算要買電腦給她的女兒,寄錢給兒子,以後要靠兒子。楊、張進出特業二十年,還要繼續做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們的兒子'成家立業',到時她們就可以'出頭天了'。楊的大兒子今年28歲,二專畢業,另一個兒子就讀二專。張的一子一女都是是五專生。

這些四五十歲的婦人,離婚前先生是她們唯一的性伴侶。她們和客人的關係,無論從性關係、年齡或階級背景的角度看都是相當平等的。她們的客人大都是鰥夫、離婚或未婚的年老勞工。李經常對客人喋喋訴苦先生無緣無故拋棄她,客人會反過來安慰她,也有客人要她搬去一起住,不要那麼辛苦賺錢。楊、李都覺得客人'叫她們'是幫助她們,她們跟客人的關係是互惠互助,客人幫助她們養家,她們幫助客人保持身體健康,她們年紀大的「站壁」(流鶯) 對社會絕對有功勞。

問: 您看這一行對社會有何好壞處?(台語)
楊: 我看是沒有壞處,怎麼沒壞處,你知道嗎,有一種沒妻的,未娶妻的,有一些人家死了妻,你如果沒有這種老女人給他對付,他發起 瘋來,去隨便做,強暴,做什麼的。(台語)

(二)「正常型」之二: 野心勃勃的年輕女性

安娜、珊卓、露西(假名)都在酒家或酒廊上班一年多或兩年多。年齡分別是23、27、29,學歷是高中畢、高一肄、大專畢。安娜和露西因生意失敗欠債才去上班,珊卓主要是因為錢多好賺。她們三人與其他受訪者最大的不同是盡取特種行業的經濟利益,努力減少它的負面作用。她們存錢準備買房子、車子、開店。珊卓目前已是一家禮品店的老板。她們三人都很清楚自己已習慣高收入的生活,很難再回去做以前的工作,紅塵之後就只有兩條路:嫁人或自己當老板。她們很清楚有錢人不會名媒正娶她們,嫁給薪水低的,她們沒興趣,看太多同事結婚,很快離婚,最糟的是貼上白臉或黑道人物,所以最好的未來是自己開店當老板。特種行業對她們而言是一項無窮的資本,她們很清楚如果將來生意失敗,她們會再回來上班,籌備資金。

露西和安娜都說她們原本輕視上班小姐,卻被逼上梁山,一開始歷經澈骨的痛。

問: 記不記得剛開始上班, 妳對這份工作的態度怎麼樣?
安娜: 很痛苦,真的。覺得上班要判妳死刑。
露西: 以前這個圈子我也是很看不起,講難聽就是我不了解,我也很看不起酒家女什麼…結果去上班,人家叫我們要敬酒…當第一次舉杯下來,真的眼淚掉下來,為什麼我今天當酒家女。

二三個月後,她們逐漸習慣,決定脫離這種心理煉獄,克服對工作的厭惡。我問安娜目前對客人的感覺怎麼樣。她說:

很好玩啊。就抱著如果妳要上班的話,認為說那是很痛苦的事情,那乾脆就不要上,為什麼要讓自己過得那麼痛苦…就是說逢場作戲,就是以玩樂這樣的心情的話,日子會很好過,過得很輕鬆。

安娜和珊卓對自己的工作能力很有信心,工作態度很專業化,與客人保持良好關係,中午跟客人喝咖啡,一起用餐,聯絡感情,希望這些客戶將來照顧她們準備開的禮品服飾店。

但她們和客人的關係並不那麼單純,畢竟她們是「被買的」,惡客是她們最大的工作壓力。珊卓表示上班久了會心理不平衡因為:

每天跟客人這樣子打交道,客人這樣子各式各樣都有,有時被人家糟蹋得真不知道怎樣講。

安娜說:

最惡劣的一種客人是不把妳當人看的客人。好像有一點拿人出氣,就是他花那些錢,就必須有那些代價。

安娜、露西、珊卓對自己的社會身份以及與顧客間的隔閡清楚得很。露西強調很多客人是中上流知識份子,她願意嫁給客人,就怕他們瞧不起她。安娜說沒有男人會認為她們來這種地方還會是純潔的。雖然她們都感到社會污名,但各有不同的心理防衛機構淡化之。安娜是唯一承認她的職業帶來自卑,但是她力求上進,'把持得住自己','沒有變得愛慕虛榮'。露西對認為自己所做不過是一種餐飲服務業,介紹他人無妨。珊卓認為 '現在是笑貧不笑娼,只要自己有錢就不會被人家笑。' 露西和珊卓都兼差性交易。

安娜、露西、珊卓三人都來自雙親家庭,進入特業之前都是「好女孩」,露西從來沒有跟男孩子牽過手。原本就有較高的自我評價,先前未曾接觸偏差次文化圈子,加上良好的家庭關係,自認是道德的動機,生活有目標,皆讓她們得以發展自我防衛機構,有效地維持某種程度的正面自我形象。


(三)「偏差型」之一:追逐玩樂反被污名纏身的年輕女性

愛靈 (假名),29歲,流鶯,20歲開始伴遊日本觀光客。她對色情工作的態度,很明顯和安娜等人呈反向的轉變。開頭兩三年,她被好奇、四處遊玩、利益沖昏頭,沒有時間擔心污名,等染上毒品,變成不上班不行,也開始受到污名的折磨。

問: 妳一開始對這行有些什麼感受?後來有沒有什麼改變?
愛靈: 剛開始就是好像有一點好奇,然後好像抱著那種玩的心態,後來就變成不上班不行了。
問: 妳是說,妳開始並不覺得這個行業有點受歧視?
愛靈: 一開始比較不會有,也會想過,可是比較不會,那個時候完全被那種利益啊,好奇心啊,都沖昏了頭,玩都不夠了,那有時間去想這些?然後慢慢地,就比較會去想了...因為上班時間很短...那麼長的時間,妳除了睡覺以外,妳幾乎腦子都會胡思亂想。

愛靈的快樂日子隨著毒癮流逝。大概上班兩年多後,她從朋友那裡染上迷幻藥。和她一起上班的國中同學,大概15人,一個染上後,沒有一人倖免。愛靈開頭只是好奇,很快,毒品變成麻醉煩惱、逃避現實的工具。毒癮越滾越大,最後沾上嘛啡。為了買嘛啡,愛靈搶人家手飾,坐監過。伴遊公司咖啡店請她走路,最後她淪落到街上。隨著毒癮不可自拔,愛靈的自卑感也越來越重,她強調色情行業最大的壞處就是對身心的摧殘。

問: 這個行業有什麼樣的好處或什麼樣的壞處?
愛靈: 好處大概只是錢比較多而已。壞處太多了,我覺得最大的壞處可能在對妳身心上那種無形的傷害就對了...可能妳一輩子都會有那種自卑的想法。然後面對別人的時候處處都不如人,好像就會有一種自暴自氣的那種想法。

愛靈認為自己沒辦法適應其他的工作,不單單是因為「我今天什麼都不會,我也坐不住,我也吃不了苦。」 她有心理障礙,害怕面對外在社會,怕自己行為舉止跟別人不一樣,到工廠或公司去上班,人家會起疑。

愛靈的父親大學畢業,管教嚴格,從小因她叛逆常打她。愛靈說她從國二開始結交愛玩的朋友,交了男友,心完全野了,國三帶頭打群架被學校開除。她進入特業是由國中一起玩的朋友引介。愛靈提起當時的動機是好奇心與虛榮心作祟。

不同於安娜等人,愛靈的青春期參與「不良少女」次文化,是引領她進入特種行業的直接原因,也決定了她進入特業後的參考團體與生活風格,愛靈進入特業一開始追逐的不過是延續當時玩樂刺激的生活方式。但沒有道德性的動機可以壯大自信,沒有自我防衛機構可以替自己辯護,愛靈很難抵抗社會污名的侵蝕,也很難抗拒毒品。

也許有人會質疑愛靈在色情行業比較久,安娜、珊卓久了之後說不定也會步上她的後塵。未成年少女的情況可以提供一個類比的機會。


(四)「偏差型」之二:翹家少女

十幾歲翹家少女對於特業的感受,一開始類似愛靈,充滿好奇、興奮、新鮮、刺激,獲得的不單是金錢的滿足,而且是友誼,注意力,情感,成就感的滿足,即刻消抵了在學校被標籤壞學生壞女孩的負面自我概念。但是往後隨著對於社會歧視的敏銳度增加,負面的自我評價又浮出,不過依個人情況不同。16歲的儀嬰提供了一個翹家少女在特種行業的生活情況 - 一個喪失在快速賺來的金錢,高度物質消費,玩樂,吸安,打電玩的生活,一個被循環不斷的騷亂情緒所控制的生活。

儀嬰是透過報紙廣告找到咖啡店的坐檯工作,一個多月後開始兼差性交易,幾個月後轉往應召站。儀嬰說上班的頭兩個月很興奮,很好玩,她喜歡和客人聊天開玩笑,交到很多朋友,覺得自己變得聰明成熟。下班的時光同樣熱鬧刺激,跟客人同事一起去唱歌跳舞吃宵夜。此時她還常和學校的朋友來往。

但 '這種日子很容易過膩,會有一種厭煩的感覺,心情不好的時候,又不知道要怎麼辦。' 久了,上班逐漸正常化,新鮮好奇感漸失,儀嬰覺得上班是一種工作,心不甘情不願,只有缺錢才去。因為害怕學校的朋友懷疑她的職業,她乾脆和她們切斷關係。應召站的姊妹都是大人,她不喜歡跟她們來往。太孤單了,不知道要做什麼,只好去上班。沒有了朋友,她每天接觸最多,情緒受到最大影響的就是客人,客人對她好,她的心情就好,客人壞,她就很沮喪。她很討厭客人,覺得他們有錢無處花,不是好男人。

後來幾個月的生活,儀嬰徘徊在一個振動不安的情緒循環中:一刻興奮,下一刻無聊低潮;一刻滿足,下一刻鬱躁;一刻恐懼,下一刻不在乎。情緒起伏原本就是青春期的生理現象,這些女孩受藥物影響,無法掌控客人,恐懼污名,在在造成她們的情緒風暴。

吸安和打電玩是儀嬰消磨時間以及逃避不安、煩躁、沮喪情緒的習慣性方法。儀嬰只要睜開眼,無聊,或心煩時就吸安。吸安使得她食慾減低,幾天不睡覺。有一陣子儀嬰迷上電玩,一天花幾千塊,一下班就去打,輸光了,就去上班,賺了錢再回去打。雖日進數千,一年多沒有存一毛錢。

大體上,大部分的少女對於特業的感受,從一時眩目五光十色,接觸各式各樣的客人興奮不已,到逐漸領會在歡場中自己和客人演戲的虛偽本質。久之,興奮消失,也麻木於客人的身體侵犯,上班是心不甘情不願,需要錢才去。許多人深為生活不正常而不安,儀嬰說她覺得很沒有自尊,生活像行屍走肉,沒有目標。想要脫離卻因吸安,錢多,不想回家,習慣了,一天過一天。也有些人很滿意自己的生活,覺得客人對待她們好像朋友,很捧她們,覺得很好玩,很有成就感,很氣憤社會用異樣眼光看坐檯小姐,不覺坐檯帶污名直到她們被抓。

有三名女孩對於客人的態度最有好感,對於社會歧視也最不敏感。她們有二個共同的特質:性暴力與疏遠的母女關係。其中兩名少女怨恨母親,一名女孩的母親曾允許男友強暴她。三名少女覺得一些客人很有見識,可以從他們那裡學到東西,覺得客人和男友都比母親對她們好。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雛妓」一詞引起所有女孩的憤怒,沒有人認同自己是「雛妓」,被抓之前她們並不知道自己被歸類為「雛妓」。在大部分人的想法裡,雛妓指的是在華西街妓女戶被父母販賣,沒有行動自由,活在暗無天日,每天被強迫接客的女孩。她們不是,因為她們是坐檯的,如果有做暗的人,也認為自己可以選擇要不要做,不同於華西街的「雛妓」。


 黃淑玲:特種行業婦女的生活型態與自我概念

摘要
一、研究背景與文獻討論
二、研究方法
三、研究發現:「正常型」vs.「偏差型」
四、結論
參考書目
附錄:「正常型」與「偏差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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